星期五, 一月 12, 2007

马克思式社会主义的一百年

翻译:彭定鼎

【本文为经济学家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1881-1973)在芝加哥大学的演讲稿,1982年之前从未公开发表,后收入作者《货币、方法和市场进程》一书。】

I

今年,1967年,芝加哥大学庆祝其75周年校庆,而当今世界最强大的政治运动马克思主义纪念其历史上的两个最重要的日子。一百年前,《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本人出版的唯一一本书--的出版奠定了马克思主义的文献基础。50年后,1917年,第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府在之前一直由俄国沙皇统治的广袤土地上建立。选择这些周年纪念时刻评价马克思主义在现代世界演化上起过的并且仍然在起的作用似乎是恰当的。

卡尔·马克思一生只为没有影响的一小群人所知。在他所激励的革命鼓动家的圈子里,他的敌人多于朋友。他与1883年逝世时,许多报纸没有感到有必要报道。

马克思的所有经济和社会学说及其所有对历史的诠释都被一劳永逸地证伪了。马克思主义的伟大的压倒性的成功--俄国和东欧其它斯拉夫国家以及中国采纳了其纲领--本身就构成了对基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根本原理的无可辩驳的反驳;因为,根据这些原理,人们只能指望所有国家同时实现或者西欧和北美的工业最发达的国家率先实现共产主义。

关于马克思的一切所谓的科学成就的空洞性人们说了许许多多了。但是说完这些以后,仍然有这样一个事实:这位甚至不为其时代大多数政治家和政客所知的一文不名的作家的观念比任何其它哲学都更多地影响了过去七八十年的世界事务。不论人们对马克思怎么看,都无法低估他在我们地世界上发挥的作用。他是最伟大的政治领袖之一,或许是人们所知的最有影响的政治领袖。

文学史上记载了沉溺于制订人间天堂的无权无势的梦想家的名字,有时候他们的作品也存留下来。所有这些方按的共同特点是,这些乌托邦的成员都必须无条件地起初服从其奠基者后来服从其继任者的命令。乌托邦者向往的事实上是无所不在的监狱。人们或许可以认为其中一些作者是精神变态。

启蒙运动产生的批判精神消除了所有包括共产主义观念在内的所有乌托邦方案的光环。卡尔·马克思的历史作用是,他教导了一种认识论,声名狼藉的观念借助它能够复兴并且被弄得似乎能够抗拒任何反驳。马克思主义理论由三个原理组成:

(1) 只要没有社会主义,人类就被分成不同的社会阶级,其根本利益不可调和地相互对立。

(2) 一个人的思维必然总是被他的阶级归属决定。他的思想反映了他的阶级的利益,与所有其它阶级的成员的利益不可补救地对立。[1]

(3) 阶级利益的对立导致无情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不可避免地导致人数最为众多和最为受害的阶级无产阶级的胜利。然后,社会主义的永久时代就降临了。

在这个学说看来,在属于属于不同阶级的人们之间不可能有关于任何严肃问题的和平讨论。他们永远达不成一致;因为他们的思想永远是“意识形态的”,也就是说,是由他们自己的阶级利益决定的。阶级间的战争是永恒的。这场战争只有通过彻底“消灭”所有剥削阶级及其“吹鼓手”--那些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同志的坏人--才能结束。

马克思之前很久就有教导发动全面战争彻底消灭或者奴役战败方的学说。有一个一再重复的不祥格言:只有害人才能利己。古典自由主义学说的伟大成就正是以无可辩驳的推理表明了一切个体和阶层的正确理解的利益是一致的,不论人们如何称呼这些阶层。

但是,所有这些为在社会框架内提供和平的人类合作的理性基础的努力在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看来全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无阶级社会”没有通过彻底消灭剥削阶级而实现,就不存在能够而且必然为所有有理性的人们接受的真理的学说。只存在阶级的意识形态,也就是适用于思想者的阶级的与所有其它阶级级其成员的利益不可调和地对立的特殊利益的学说。对于剥削阶级的成员创造的意识形态没有该支持还是该反对的问题。打到它所需要作的一切就是揭示其作者的阶级属性。

马克思所说的一切归根结底是这样的:历史发展的趋势不可阻挡地导致理想的、在所有方面完美的被称为“社会主义”的形态的建立。那些否认这个陈述的真实性的人有严重的成见,必须被无情地“消灭”。他们的事业必将成功,因为根据宇宙演化的不可抗拒的定律,未来属于社会主义。

马克思主义宣传在政治上取得的成功激励了其它尚武团体。一些社会主义的死敌宣称他们的种族或者语言群体在世界上享有霸权,正如马克思宣称无产阶级享有霸权一样。

在19 世纪的自由主义时代,最言行一致的自由主义团体英国曼彻斯特学派期望,各国普遍采纳自由贸易和自由放任将导致永久和平。在我们的时代,已经没有“消除战争”的问题了。一方面有人厌恶对外战争却宣扬革命和内战;另一方面有人希望本国或者本种族和平而对所有外国人发动无情的全面战争。

启蒙运动的哲学认为宽容原则--在宗教和哲学事务上持有个人的见解而不受政府的迫害的自由--是其最宝贵的成就。赋予每个人选择融入社会合作体系的方式的权利也同样迫切。古典自由主义时代的伟大理想是自由,每个人规划自己生活的自由。今天人们渴望“计划”并且千方百计要用“计划”取代市场经济。他们所谓的计划的意思是:其它人制定的计划将规定我该做什么、怎么做。我的一生都将像寄宿学校的孩子、像军队的士兵、像监狱的犯人一样度过,我将是当局操纵的巨型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人们只能信仰并宣传一个哲学、一个意识形态、一个准宗教(quasi-religion)。任何偏离这个教条的言行都是死罪。

II

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是对所有自由理想的最彻底最无保留的拒斥。它不承认任何反对意见存在的权利。它根除任何它认定为异端的观点的所有踪迹的行径一点不比最黑暗时代的任何宗教迫害者、宗教审判官和猎巫者(witch-hunters,专事搜捕巫师者--汉译者注)差。但它却以所有过去为自由而做的斗争的合法延续的面目出现。

马克思主义尽管有这些内在缺陷却在当今世界上具有强大地位,这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政治家、政客们以及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和工商业者对马克思主义论证的最显而易见的漏洞一无所知。我们来看一下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命题,把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的永恒幸福的伟大社会革命之不可避免性的学说。

马克思说,这场革命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必然使得工人阶级的“悲惨的、受压迫受奴役、受侮辱被剥削的大众”增长到一定程度,无产阶级最终将反抗,剥夺压迫者,建立永恒的社会主义制度。于是,据称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导致的劳动群众的日益贫困将引起社会大动荡,最终的彻底革命因而还有永恒幸福的时代就由此诞生。

我们先比较一下马克思的无条件的预言和这过去一百年的事实。没有人能够否认,在所有资本主义国家,工薪阶层的平均生活水平以前所未有的、前所未料的速度改善。这些人享受着过去的世纪里最富有地王公贵族做梦都想不到的舒适。

马克思和其它发展出类似的学说的人都完全未能认识到资本主义的根本特征是为满足群众需求的大规模生产。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加工业只是为富人生产。资本主义带来的革新包括建立为多数人生产的车间。因此,举例说,纺织业和服装业并非从前为普通人纺线、织布和裁衣的手艺人的活动的替代。这样一类出售给人口中的“下等阶层”的工商业人士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并不存在。纺织和服装业取代的是家庭女性成员的活动。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生产消费品的工厂几乎全都是为人口中的贫困阶层。今天,工业产品中也只有小一部分是由高收入阶层人士消费,大部分是由在工厂、商店和办公室工作的同一群人消费的。

所谓的工人阶级不可避免地持续贫困化的规律已经被历史明白无误地证伪了。它对马克思来说今天对于他的追随者来说仍然是经济学和历史演化的两条基本规律之一。它的伴随定律在马克思采纳它之前很久就以“工资铁律”(iron law of wages)为经济学家所知,这个词马克思出于纯粹个人原因不喜欢,尽管他在《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中阐述的所有经济学说都建立在这条铁律之上。关于这条铁律有两件颇为重要的事情要说:首先,在马克思出版《资本论》之前,它已经被所有理智的人认定为与事实不符的胡说了;第二,它与马克思主义的另一条基本定律--工薪群众日益贫困化定律--逻辑不相容。

所谓的工资铁律宣称工资永远不会超出维持劳动力最低生存所必需的水平。超过这个水平的任何工资增长将导致人口增加,于是增加了的人口的就业竞争会把工资再次压低到最低水平。我们不必再论述这条伪定律的内在谬误了。但是如果有人采用其推理以表明长期看来平均工资水平不可能超越最低水平,那么他也就必然得出结论说平均工资水平也不可能下降。《资本论》第24章结尾处的那些著名论述说到的劳动阶级的日益贫困在马克思在该书前几章里描述并分析的资本主义制度下不可能发生。马克思的伟大历史预言的主要论题--工薪大众的日益贫困化--与马克思的经济学说的主要论题--工资铁律--相矛盾。此外,我们已经指出,它已经被事实确切无疑地证伪了。

III

为了正确地评估马克思哲学的意义和历史后果,我们必须将其与19世纪中叶流行的经济学说对照。当时的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同意这样的说法:所有阶层的物质福祉的改善取决于资本的积累。不仅资本家而且其它人也从人均资本的增长中获益。除了加速资本积累相对于人口增长的速度之外,所有那些急于出售劳动力的人们的工资提高别无它途。

日常经验使得一切并非无可救药地陷入成见的人们明白,所有否定这个基本真理的企图都失败了。关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事实--它的成就引起了反资本主义作者的嫉妒--过去和现在都是:其产品的主要消费者是辛勤生产它们的同一些人。《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仅仅几年,门格尔(Menger)和瓦尔拉斯(Walras)就发展出了经济学问题的边际效用方法,清楚地表明了劳动者的地位由于资本的增加而越来越低。今天没有人敢于否认人们的物质福祉的改善最需要的是更加丰裕的资本供应。

资本主义时代之前的与贫困斗争的方法是慈善。有钱人被请求或者被强迫馈赠穷人。资本主义方法是生产得更多更廉价;它的实现要求通过储蓄积累更大数量的资本。慈善不能提高平均生活水平。储蓄和资本积累能够。

社会主义无法改变这些基本的事实。在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社会里,平均生活水平的提高也需要先前积累的更多的资本。唯一成功的“反对贫困的战争”是铲除阻碍储蓄的障碍和去除导致资本流失的状态。

我们人类由于与生俱来的缺陷和错误不可能知道从一个超人的立场看我们人类事务会是甚么样子。但是我们能够观察到这个事实:所有非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都通过急切地抢购资本主义方式生产的产品事实上承认了我们的资本主义方法的优越性。

布尔什维克夺取俄国政权后,他们以及他们在其它国家的朋友都确信他们的大肆宣扬的五年计划会使俄国变成人间天堂。现在世界上共产主义已经在欧洲和东北亚最利于农业生产的而且也有极其丰富的矿产和其它天然资源的国家实行了半个世纪。社会主义管理方法的结果根本就是灾难性的。没有必要强调那个任何神志正常的观察家都不会否认的事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比共产主义或者社会主义政党提出的方法优越许多。

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优越性是由于它根据每个人为满足其它人做出的贡献决定他的酬报。因此它刺激每个人在劳动的社会分工体系内最大程度地努力。一个人服务它人越好,他就越受益。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消费者是至高的。作为商品和服务的生产者,每个人都被迫服务消费者。

工薪者的报酬是根据消费者愿意为他对产品生产所做的贡献支付的价格决定的。如果雇主愿意支付工人更多,他在出售商品后就会遭受损失。如果他支付更少,他会得到盈余,这个事实会吸引新的竞争者,这些竞争者挖走工人的做法会使工资回到均衡水平。

人们从多少带些偏见的立场如何评判这个报酬体系无关紧要。人们可以说歌剧演员或者拳击冠军比搬运工人或者勤杂女工挣得多许多倍这个事实为不公平。但是我们只能指责大自然没有赋予更多的人歌唱或者拳击所需的天赋。

消费品的生产需要采用资本品,也就是工具和半成品。资本是通过储蓄也就是暂时克制消费产生的。资本所有者获得的收益既不损害工人也不损害消费者。这是资本家的延迟消费的价格。

不存在所谓的一般性生产(production in general)。生产的主要问题是计划: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什么质量、如何生产、在哪里生产。生产永远是为了满足未来的需求。由于未来状况是不确定的,生产永远是投机性的。它可能导致企业家的盈利或者亏损。

在市场经济中,每个人都有权选择如何服务它人的计划。不存在迫使个体采取特定生活方式并赋予他在社会框架中的特定位置的强制--这一点是资本主义制度与过去的等级社会和当代独裁政权的集权专制的区别。对更多物品的永不满足的贪欲使主权在握的消费者总是急切地授予那些最适合于经营企业的人士以企业家职能。企业家们们总是寻求最好的管理和技术支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每个人都有机会达到能够最好地能够最好地服务于消费者也就是他的同类的位置。消费者的至高地位是任何资本主义机构都必须服从的。一切资本品投资都必须按照满足公众的最迫切的尚未完全满足的需求的要求进行。

资本主义的前所未有的成功是由于这样的事实:在该制度下,个体的长远利益总是与它人得长远利益一致。于是,个体在追求自身利益时也促进了--至少没有损害--它人利益。社会主义社会的缺陷表现在这样的事实上:精心谋划的个人利益与其它人的利益不一致。

在市场经济中,工人的报酬水平是由他的工作给商品增加的价值决定的。他干得越好,收入越高。做好工作对他个人有利。

但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个体没有个人发挥全部力量的激励。如果他更加勤奋地工作,所有的辛劳只会损害他自己;他最多只能享受到他的额外劳动带来的额外劳动成果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个体的劳动成果被生产管理的最高当局占有,然后在同志们中不论个体贡献大小分配,个体没有发挥力量的激励。日常经验一再佐证这个论断的正确性。没有人比那些指导共产党俄国的事务的人们更清楚地认识到其真实性。

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民知道,他对其它人的福祉所座的贡献越多越好,他的日子就过得越好。在满足它人的过程中,他永远在为自己的利益工作。资本主义社会的所有成员都是如此,资本家和企业家是这样,工薪者也是这样。

所有反资本主义观念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它们未能理解资本主义储蓄及其后果--资本的积累--在人类生存斗争中的作用。动物和原始人捕猎采集为生。人的特点是,他积累物品,使他得以采取更加耗费时间的迂回(roundabout)方法满足其需求。人的文化和精神的优越是以资本的积累为条件的。使这些迂回生产方式成为可能的储蓄是改进人的生理、思想和道德状态的根本的也是唯一的方式。美国和那些人们称为贫穷、落后、欠发达或者野蛮的国家的物质状况的区别全是由于美国积累的并且运用--投资--于生产过程中的人均资本较高。

大自然赋予世界上许多地方比发展出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白种人起初居住的地区好得多的土地。西方文明的所有成就都是由于保护个人储蓄和为生产目的的投资免受统治者的掠夺的道德和法律的建立才得以出现。在东方,私有财产实际上是任由掌权者摆布的,而西方的司法制度却认为它是社会组织的基本法则。

IV

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制度被描述为每一分钱都有投票权的消费者民主。[2] 这样的比喻性描述总是可以随便使用的。但是如果我们接受这个比喻,我们就一定不能忘记指出两个被称为民主的制度的一些重大区别。

首先:在代议制政府的政治民主中,人们为人投票。投票者事实上将其权力让渡给当选官员。在市场民主中投票过程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人的成就,他的行动的产物。投票者并不是对某位候选人的未来举动表达盲目的信心。他是赞成或者反对候选人过去的服务。

第二:投票者一般没有能力形成对于政府政策问题的恰当判断。但是家庭主妇却一般大体上能够区分什么是什么不是对她的家庭有益的。

政治民主和经济民主互为条件。民主制度要么是家庭农场的所有者的原始群体的政治产物,要么是市场经济的政治产物。社会主义制度意味着领导人的无限独裁权力。西方文明国家代议制政府的出现是由于资本主义逐步取代了分崩离析的封建制度。正是政府对工商业的日益深入的干预开创了血腥的独裁的新世纪。

社会主义制度不仅取消了市场的民主。它与政治民主同样不相容。大多数人在这方面被当今世界的政治语言的不恰当词汇--左翼政党和右翼政党的错误区分--误导了。在19世纪早期的欧洲议会,与绝对王权斗争要求更多议会权力的政党传统上坐在主席左边,他们的对手、绝对王权的走狗们坐在右边。今天在美国,人们称政治和经济自由的倡导者为“右派”而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独裁的拥护者为“左派”。地地道道的语言混淆!

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成就和一切社会主义和半社会主义实验的失败还有许多话可说。首先,有必要论述经济学家们对社会主义的根本批评,也就是这个事实:社会主义制度无法建立任何一种经济核算,因而没有办法区分满足人们需求的较好的和较差的手段。因此世界范围的社会主义制度不配被称为经济体系。还不如说它是在黑暗中的摸索,它无法从自身的观点也就是从社会主义经理人员和他们所供给的人民群众的观点区分哪些是更加迫切的哪些是不那么迫切的需求。今天,这种核算方面的无能为力还没有令共产主义国家的独裁者们为难。他们为此目的能够采用而且也确实采用了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市场上确立的价格。

市场经济的伟大和不可比拟的效率是由于所有经济行动都能够被核算这个事实。这意味着:有可能发现每个行动的成本,为了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需要付出的成本用货币形式度量是多少。还有许多行动超出了市场上有价的东西的范围。但是这些事情的价值是由那些享有它们的人直接决定的。如果一个城市考虑--除了货币成本之外--一个需要拆除一处历史遗迹的项目,它能够完全考虑其情感意义而不必诉诸货币评估。

经济核算是激励人们在被称为经济的事物中的一切行动和合作的动力。它是人类精神的成就,是使人得以创造超越动物的生活的精神工具。

对于我们来说,经济活动和技术成就的历史仅仅记载了重大的变化和革新、人类思想和经济史上的转折点。例如,历史记载了蒸汽动力的采用并且论述了所谓的蒸汽动力时代的状况。由于采取这样的简化,人们容易忘记“蒸汽动力”的概念包括运用蒸汽的许多方法。蒸汽机的最早的最原始的样本经过一系列众多的改革和改进发展为适合于不同目的的机器。在资本主义经济的技术中,没有什么永久的或者稳定的东西,只有为了最好地最廉价地满足消费者需求采用日新月异的方法的持久趋势。数以千计的改变--当然了,其中大多数是细微的,只有一些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把19世纪90年代出现的汽车转变为今天的汽车。使得这种不断改进的内在趋向成为可能的是复式记账法。它使得企业家能够核算每一项产品的成本并因而发现最合适的经营方法。它是使人得以比较各种生产方法的有效程度的精神工具。它使人得以避免一些劳动力或者物资的浪费,也就是说,使劳动力或者物资以高效的方式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过去两三个世纪的经济史提供了大量例证说明了这个资本主义方式的有利效果。西欧和中欧的大众平均生活水平从今天的观点看是令人震惊地糟糕。带来根本性改变的不是当局的法令,而是出于牟利动机辛勤劳作的工商业人士的观念和行动。正是这些人在一个幸运地仍在继续的进程中把本国的几乎完全自给自足的经济转化为以工业为主的体系,并且把隔离的各个经济区域转化为世界市场。这些国家目前的生活水平与除了美国之外的所有国家相比是非常高的,这完全是由于制成品的出口,而其中大部分是用进口原材料制造的。经济核算使得所有这些改进成为可能,并且每天还在调整工商业活动以适应各种商品和服务的不断变化的供需状态。

V

马克思并非社会主义观念的创造者,他也没有贡献任何力量于表明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计划的缜密性和可行性的薄弱尝试。他满怀激情地将所有这些努力斥为非科学的。就他自己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不可避免的到来的预言,他用了科学的这个定语。在他看来,这对于达尔文和麦克斯威[3]时代的人们就足够了。怎么会有任何一个体面人胆敢质疑科学!马克思主义诬蔑既有的一切都无可救药地被资本主义环境所玷污,于是它获得了代表纯粹科学的出类拔萃和即将到来的黄金时代的光环。

马克思反对一切国家主义和沙文主义的主张。但是在那些促使人们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因素当中,这些国家主义情感起到了不可忽略的作用。现代资本主义最初发端于英国。西欧和中欧的沙文主义者对于他们自己的人民仅仅模仿英国人发明并完善的方法感到不快。随着资本主义方法在全世界的传播,这种不满日益增长。欧洲的斯拉夫人和亚洲非洲的人民痛恨这样的事实:在所有文学、艺术、科学、社会、技术和经济事务方面,他们都在步欧洲的先进民族及其后裔的后尘。通过谴责资本主义为降临人类的最大邪恶,马克思主义重建了他们的道德平衡。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眼光看,没有产生这个最为不公的有害的制度不再被视为道德和思想落后的证明,而是相反,是卓越性的证明。

在社会主义观念的影响下,各级政府开始把各个企业收归国有或市有。最彻底执行这些政策的是由被《社会科学大全》称为“他那个时代国家社会主义的首要倡导者”[4]的俾斯麦王子(Prince Bismarck)领导的德意志帝国政府。但是走向社会主义的趋势在所有其它国家也都出现。早在19世纪80年代,费边社会主义的领袖韦伯(Sidney Webb)宣称社会主义哲学“不过是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人们无意识地采纳了的社会组织原理的自觉的明确的表达而已”。他还补充说19世纪的经济史“几乎就是社会主义的进展的持续记载”。[5] 几年以后,一位杰出的英国政治家威廉爵士(Sir William Harcourt)说:“现在我们斗士社会主义者。”[6] 1913年一位美国作家罗伯特(Elmer Robert)把德意志帝国政府的经济政策称为“君主制社会主义”。[7]

正是各国各地政府的这些社会主义行动首次把公众的注意引向社会主义的主要问题,企业公共管理的内在低效。差劲的服务和日益增长的赤字是几乎所有国有或者市有企业的根本特征。所有人都赞同它们的经营管理迫切需要彻底改革。但是人们没有提出任何实际的主张。

德国人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败剥夺了道德和政治的心理平衡,他们在1918年甚至比俄国人更加急切采纳全面社会主义。它们将此视为对胜利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英国和法国报仇雪恨的最好方式。但是首先需要克服一个巨大障碍;找到一个良好管理社会化企业的方法仍然是个未决问题。这个问题被德国革命党人交给一个由社会主义领导人和大学教授组成的委员会。这真是个荒谬的景象。社会民主党的革命派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斗争后取得了胜利,他们完全相信由于他们的行动人类到达了历史上最重大的转折点,然而他们却被迫承认不知道如何把纲领中唯一重要的这个最基本的一条付诸实践,并且期待专家教授组成的委员会能告诉他们怎么办!当然了,这个委员会--其中最著名的成员是希尔菲尔丁(Hilferding)博士和熊彼得(Schumpeter)教授发表了大量论述各类问题的文献,但是却没有解决它为之成立的那个不可解决的问题。对于按照资本主义逐利法则之外的其它法则运营的企业,它没有给出的合理和成功的经营方法。

如果要理解过去五十年的历史进程就要记住这些事实。西方文明化和工业化国家的群众被狂热的煽动家轻而易举地说服,接受了反资本主义学说并且投票支持主张将一切经济活动置于权威命令下的政党。在铁幕的文明国家一侧,投票者大众和政府成员完全同情社会主义信念,而且在教育机构和媒体上,对社会主义观念的批评很少被容忍。但是存在社会主义工作方法不可补救的不适用性这样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更不必说绝无可能在全世界范围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建立任何核算体系。任何项目的公共管理都不可避免地导致财务失败和差劲的服务。官僚经营的低效是众所周知的。扩大工业的公共管理的想法会使哪怕最顽固不化的社会主义政客不寒而栗。

俄国1917年实行了共产主义,许多半文明的国家步其后尘,因为它们的知识分子不知道任何无法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学到的东西。举例说,列宁认为他指出社会主义组织将像邮局那样运转就能够有把握地消除一切关于社会主义企业经营的一切疑虑![8] 在他眼里,“组织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要作的主要的事情”是“会计和控制”,而且他声称这些事情已经“被资本主义简化到极致,已经成为格外简单的查看、记录和开具收据的操作,任何能读会写懂得四则运算的人都会做。”[9]

如此赤裸裸的胡说八道能够被俄国无知的自封的知识分子接受,他们以捍卫马克思主义并因而以为捍卫进步和文明而自豪。它给予所有落后国家的沙文主义者以安慰,他们将本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对比时感到不快。但是它们对于西方工业化国家毫无用处。社会主义制度必将成功并且会使每个人都幸福,因为它以邮局为模式并且把整个社会组织为“同工同酬的一个办公室一个工厂” [10],这样的承诺骗不了美国人。

这就是西方文明国家目前的状况。多数人热烈追随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他们选出的当权者不会错过机会通过严重干扰市场经济的运行表明他们反资本主义的狂热性。但是一旦有机会实践工商业的全盘社会化,他们就退缩了。不再有人指望西德社会民主党或者英国工党能够实行其社会主义纲领的基本原则。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骚扰工商业者并以破坏工商业者改进生产方式的活动为乐。

今天划分不同国家的不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对立。在非共产主义国家,政府和绝大多数被称为知识分子的人也多少相信社会主义信念。阻止这些自封的自由分子和进步分子采取列宁的全盘社会化方法的是这样的事实:他们被迫勉强承认社会主义经济管理方法的可悲的不适用性。他们明白,在企业社会化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将严重损害每个行业的产品的数量和质量。每个人都知道者将首先损害所有工人,因为资本主义企业经营方式的主要受益人是被雇佣在办公室和车间工作的群众。当然了,很少有人有勇气公开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每个人都知道。

马克思以前的社会主义作者们已经为社会主义社会的组织和运营制定了详尽的计划。经济学家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表明这些设计的不可行和荒谬。马克思谨慎地回避论述这个复杂的问题并且谴责早期社会主义者对这个问题的论述为乌托邦空想。他再三重复说,社会主义最为人类发展的最高阶段必将到来,而且将以最佳方式安排一切事务。但是症结在于,实现社会主义理想的每个步骤都无一例外地导致并且总是将导致经济失败,而且社会主义者没有发现任何避免这个结果的方法。

过去和现在阻止社会主义政策的实施的是这样一个事实:今天人们有机会对比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实际效果。自称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东德的社会主义者当他们建造一座墙阻止同志们逃往德国的非社会主义地区的时候就明确地承认了马克思主义梦想的破产。

[本文似乎写于1967年,以前未发表—编者注]

[1] 在这个论点上有一个漏洞,它把其作者,资产阶级分子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例外了。他们属于《共产党宣言》所说的那些“把自己提升到在理论上理解作为整体的历史运动的水平的资产阶级思想家”。

[2] [参阅Frank A. Fetter, The Principles of Economics, 2nd ed. (New York: The Century Company, 1910), p. 394—编者注]

[3] [麦克斯韦(James Clark Maxwell)发展了电磁波理论—编者注]

[4] Encyclopa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 vol. 2 (New York: Macmillan, 1930), P. 573.

[5] Sidney Webb in Fabian Essays in socialism, 首次出版于1889 (New York: Humboldt, 1891), p. 4.

[6] 参阅G.M. Trevelyan, Shortened History of England (London: Longmans, 1942), p. 510.

[7] Elmer Roberts, Monarchical Socialism in Germany (New York: C. Scribner's Sons, 1913).

[8] V.I. Lenin, State and Revolution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17), pp. 43f.

[9] 同上, pp. 83f.

[10] 参阅同上, pp. 83f.

摘自《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经济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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